【庄红】书予所系之人
真好
二月红^庄睿
/一个很温柔的故事
000
他最近老是写信，不寄出去的那种。
分明贴好了票子，填明了收信人和收信地址，却怎么也不寄出去。
001
庄睿在常人眼中有些古怪。
明明是个细皮嫩肉二十刚出头的年轻大小伙子，却偏偏喜欢集邮，喜欢年轻人所厌弃的书信，甚至连个移动电话都没有，尤其钟爱陈旧的戏腔。
这大概就是他常常光临梨园的缘由了吧。
说句不恭敬的，若不是庄睿这小子像闲着没事儿干一样，天天到梨园听戏，二月红这梨园怕是只有那些老头围着捧角儿。
002
庄睿只给二月红捧角儿。
003
二月红私下并没见过庄睿几面。只是临下台时，偶尔往观众席最前排角落的位置里扔一眼，总能看见那孩子一个劲儿的叫好，一对眼眯得，只能寻见俩缝。
庄睿应当没瞧见自己。
二月红这才松口气。
多大一孩子了，还老跟爷爷辈的抢前排位置。也不嫌丢人。
004
庄睿作为红痴，捧角儿技术也不是盖的。
一望台下一对老公公中，只能看见一软乎的小孩挂着副眼镜，俨然老看客的模样侯在台下就等二月红。
角儿一出台，先随着锣鼓喝声“好”，然后不管角儿是念是唱，必定两句一个好儿。这声好，还偏偏是趁着几个老头喊累了，青黄不接的当儿，抽冷子来一句。庄睿这招，在兵法上叫做出奇制胜。
还这招儿颇能哄美人儿开心。
005
庄睿堂姊寄了封信，告诉他小四叔昨天夜里突然暴毙死了。
庄睿觉得，说不高兴是假的。
于是小孩二十多年不沾酒习性打破了。
006
小四叔是父辈中最年轻的一个，比庄睿大不了十岁。
庄睿是在父母离婚后，跟着父亲到奶奶家住的。
奶奶人很和气，养了四个儿子。
庄睿过去的时候八岁，小四叔才刚刚过了成人礼。
庄睿年纪小，小四叔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家中又没有年纪相仿的朋友，堂姊出去念书了，堂弟堂妹还在三叔家自养着。
于是跟着小四叔就是庄睿不得不做的事了。
小四叔人不好，是庄睿得知小四叔入狱时才缓缓明白过来的。
小四叔带着去庄睿去和他的狐朋狗友鬼混，给他点一支烟，粗鲁地塞进庄睿嘴里，要庄睿咽下去。
不然就揍他。
庄睿前几次还不干，结果浑身淤青的回家后，还不能把小四叔的坏事抖搂出来，于是只能一个人憋屈的承下父亲的教训。
吞了几年烟草后，庄睿的身体总算是熬出病来了。
奶奶哭着喊着让小四叔离开。
小四叔就离家出走了，可身上还揣着家里钥匙，时不时就回来顺点东西走。一天晚上庄睿起夜时，看见一个黑影把晚饭吃剩的鱼刺挑出来，放在面包里。
奶奶吃了面包。
007
二月红想着收拾一下行头，于是到了晚上近半夜的时候才走出梨园。
一锁门，扭头就看见脸上红透的小孩往信箱里塞着一大摞信纸，零零散散的还飘落了四五张。
二月红有些好笑地盯着醉醺醺的小孩塞完了手中的信纸——或许小孩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有几张信纸落到了地上，转身就扶墙走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二月红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朝着信箱就走去了。
心里想着是不道德的，手却还是听话的一张一张捡起信纸，借着昏暗的路灯光展开读信纸起来。
008
美人的眼角分明带着笑。
009
瘫在床上的庄睿借着晨光睁开了眼睛，浑身酸乏无力，这才认同了堂姊说的不要喝酒。
010
昨天夜里，庄睿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瓶啤酒，想着戏本里那些英雄好汉都是直接吹瓶的，也就无所顾忌的昂头咽了两口，眼泪就簌得飙了出来。
庄睿还是忍着辣嘴的痛感吹了一瓶。
没想到的是这酒还是涩涩的，涩的脑子晕晕乎乎的，就想着去外面透个气，顺便把自己白天给堂姊写的信寄出去。
桌上一大摞信纸。
通通贴了邮票，写了地址，没有署名。
他向来写信不署名。
庄睿刚喝了酒，脑子尽是浆糊，一股脑把一大叠信全放进了信箱。
011
那摞信里头，大概只有一张是给堂姊的回信。
012
邮递小哥有些纳闷，打开信箱里面竟然一堆都是给一个人的。
关键是那个人的收信地址明明就在信箱对面。
邮递小哥黑脸，想着这年头不容易，怎么还有人拿邮递小哥开玩笑。
013
堂姊收到回信大概还要隔几天。
再回信的话，大概又要隔几天。
014
于是庄睿又踱着步子找到了那条熟悉的路，踏进了梨园的门。
这一进门才好，想起了昨天傍晚那场大轴的《霸王别姬》，没来得及给红老板捧。
庄睿内心莫名一阵慌乱。
于是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掩饰自己心中莫名流动的愧疚。
015
今天这出是《生死恨》，不是二月红扮的。庄睿有些许失落，但还是规矩的坐在后排拍拍掌。
016
二月红的《穆桂英挂帅》刚刚落了幕，妆卸了大半，脸上的残妆衬得整个人红扑扑的。
他冲着镜子笑了一下，看着因为卸妆太用力而被搓红的双颊，意外地想起昨天夜里那孩子喝醉的样子。
脸上也是红扑扑的。
017
庄睿正在发呆中，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心里总是一阵悸动。
018
二月红出了后台，挽了袖子，颔首低眉，从侧帘望台下了一圈，才找到后排一愣一愣的小孩。
二月红这才勾唇笑了，浅浅的靠近小孩。
019
庄睿还没来得及想起重要的事情，就被盈盈扑鼻的淡香勾了神。
是很清淡的古檀香。
二月红。
庄睿一扭头就撞上美人一双澄澈的眸子。
庄睿觉得他脑子已经炸掉了，耳边嗡嗡的一片，看着眼前这美人浅浅的酒窝和弯眉，看着一张一合的粉嫩小口，庄睿甚至没听见二月红说的什么。
020
二月红看着小孩儿吃惊到呆愣的神情让二月红好笑。
你文笔真好。
没由来的冒出这么一句，二月红为自己的逐渐退步的搭讪功底感到自卑。
倒是小孩像没听清二月红说的什么一样，两只眼睛盯着他的嘴。
二月红问他，你经常来听戏啊?
他呆愣的点点头，又摇摇头，磕磕巴巴的告诉二月红，他昨天没能来听他的《霸王别姬》，就连刚刚的《穆桂英挂帅》也错过了。
二月红笑着拍拍他的手，把刚才手里握着的一张帕子塞进庄睿手里。
小孩，写信怎么都不署名。
021
庄睿是真的懵了。
他等到那人留下一个勾魂的笑走后，才总算缓过来了。
成想他庄睿是喝醉后，把那些肉麻到骨子里的信一股脑寄出去了？
022
二月红亲启：
为什么要给您写信，我也不清楚，只是一时想起。您去过海边吗？海风的咸味道，还有椰树，这个那个就忽然涌上心头。
-
二月红亲启：
昨天看见夹竹桃了，那花儿若不是含毒的，也许我都不会喜欢它，像您一样。
-
二月红亲启：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未老。
-
二月红亲启：
那么有才华，足够被夸赞千万年，偏偏生了张尘世间最美的皮囊。
-
二月红亲启：
我心中有一簇迎着烈日而生的花，比一切美酒的芬芳，滚烫的馨香淹没过稻草人的胸膛，草扎的精神，从此万寿无疆。
-
二月红亲启：
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三里清风三里步，步步清风步步你。
-
二月红亲启：
两个礼拜前，您唱《霸王别姬》的时候，里衣大概没裹好，手腕漏了一截了。我今天看到了一句诗，叫“皓腕凝霜雪”。
……
023
二月红两指轻捻着薄薄的水绿色的纸张。左边是他念过的信，大概二十多张的样子，右手放的是还没念过的信，是左边的好几倍。
这些都是小孩写给他的。
小孩不喜署名，不喜署日期。
这信一摞摞的，倒是可以看见小孩的字迹从青涩到漂亮。
二月红对着镜子里那个美人浅声念到。
024
二月红一个人来了，漂亮得活像一个神仙。而且是几近透明般的漂亮。那么漂亮的角儿，是以前和以后都没见过的。
十指纤细，眼睛里的柔波缓缓流动，丰厚的下嘴唇，看上去十分柔软，简直像刚刚做出来的一样。
众人一眼望去，半晌都忘了开口。等二月红落座后，细细看去，直觉得炫目耀眼，甚至要把眼睛眯缝起来。
如此这般，说来倒是浓墨重彩的戏装盖住了原本漂亮无比的面容。
025
庄睿篡着手帕，一步一步格外仔细地往后台移动着，又转念一想，觉得甚不礼貌，于是就在帘外候着。
想着解释一下自己对二月红的痴迷。
但分明每封信上都规规矩矩的写上了“二月红亲启”几个正楷字。可分明自己没有署名啊，他是怎么知道是自己写的呢？
正想着，如玉般的一指翘起帘幕，先愣愣地与踱步不止的庄睿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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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红笑着将软软的小孩领进梳妆间，小小的屋子里却不失一丝格调。
行头，还是行头。
庄睿至始至终都埋着脑袋。
027
二月红告诉庄睿，他不打算大庭广众之下唱戏了，无趣得紧。
庄睿整个人就僵在原地，手里还篡着淡紫色的手帕。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鲁莽，二月红就要从此远离他死心塌地热爱的戏台吗。
也许是，毕竟二月红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庄睿尽量压住声音里浅浅的哭腔：
那，您要去哪里。
二月红摇摇头，径直坐下，擦拭着一只金钗。
庄睿这才算忍不住了，眼睛的眼泪水流都流不尽，一颗一颗打在二月红红木地板上，还有啪嗒啪嗒的可怜声儿。
对不起，我以后会尽量不去喜欢您的。
小孩连眼都没抬，直瞪着地板。
二月红笑出声，起身揉揉小孩毛茸茸的脑袋，他轻声问道：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庄睿。
二月红又笑了，抬手抹去小孩儿眼角的泪珠。
我以后的戏，就只唱给你听啦，一定要好好给我写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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